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98章

關燈
第98章

◎你早在那之前就拯救過我。◎

唐姣指出一點疑惑:“不過, 佛門知道這件事嗎?”

徐沈雲問:“你指的是將曇凈法師帶到合歡宗的這件事?”

唐姣點頭,“主要是,我還以為他們會反對?”

畢竟, 佛門與合歡宗完全就是兩個對立的存在。

徐沈雲向她解釋道:“當時我與其他三位刑獄司商議,爭執不下,謝南錦常年在外游蕩, 不擅長照顧別人;蕭真君雖是鳳凰一族的族長,鳳凰一族的排外心理卻很重,一般不接納外來者,所以也不行;最終,人選就落在了我與珩真君之間。珩真君極力反對此事,我想, 他大概是不想讓曇凈法師發現他洞府內的那扇小型浮屠之棺,甚至不惜說出他可以親自前往合歡宗替曇凈法師療傷的話,他如此強烈反對, 我們也不能強求。”

——“要不然還是送回佛門吧”, 這是蕭瑯忽然提出來的想法。

大家都覺得有道理,結果一聯系佛門那邊, 主持慢條斯理地答,就讓徐真君將曇凈法師帶到合歡宗去好了,謝南錦疑惑地說“那可是合歡宗哦”, 主持便道,我自知曉。

徐沈雲說:“他那時說,天命既盡,從今往後的事情, 希望曇凈能夠自己選擇。”

唐姣說:“看來曇凈法師與李師姐之間還有一段很深的糾葛呢。”

緊接著她又問:“曇凈法師還沒有醒過來嗎?”

“或許是在浮屠之棺中的損耗太大, 短時間內應該是醒不過來的, 還需藥物慢慢調理。”徐沈雲說道,“過兩天,珩真君應該還會過來一趟,你那時候也可以去瞧瞧。”

“師兄,我有件事要告訴你。”

唐姣忽然正襟危坐。

徐沈雲:“師妹請說?”

“我在進入紫照洞府之前,曾與珩真君約定了,倘若我成功了,出來之後想拜他為師,那時候他,嗯,大概是同意了的?”唐姣猶豫了一下,“我想將方長老作為我的大師父,而珩真君作為二師父,就是不知道宗門的各位知道了這件事之後會如何作想。”

“珩真君這些年對你照顧良多,你若認他為師,宗門不會反對的。”徐沈雲說到這裏的時候,忍不住笑了一下,說道,“師妹,你真的說服了珩真君居於方長老之下?”

唐姣:“呃——他說,等我成功了再說,我覺得是同意了。”

她攥了攥拳頭,自信地說道:“在場的謝真君和蕭真君都可以為我作證!”

徐沈雲說:“那就應該沒什麽問題,屆時宗門會與藥王谷那邊溝通的。”

唐姣問:“不過,方長老真的是什麽都不知道呀,他出關之後會不會生氣?”

“那倒不至於,最多和珩真君鬥嘴幾句。”徐沈雲說道,“方長老出關的那天,就是他煉成九轉回魂丹的那天,等他知道了他的弟子成長到這般,也算是雙喜臨門吧。”

床底下的白澤和銀月兔聽了半天,自覺氣氛融洽,又出來趴在旁邊打呵欠。

看著這兩個白毛球打呵欠,唐姣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呵欠。

“要是方長老這次能夠成功就好了......”她說。

徐沈雲問:“要睡了嗎?”

“不,我這幾天已經睡太久了,想多聊聊天。”

盡管唐姣嘴上是這麽說的,可還是呵欠不斷,眼角都擠出一點淚水。

眼前的人影晃動,耐心地詢問道:“想聊什麽?”

“想聊聊我在師兄的意識中未能看到的那部分回憶。”唐姣攏了攏衣袍,皎潔的月光照進房間,將面龐映得像羊奶般細膩柔和,泛著淺光,她擡起眼睛,眼睫上掛著的淚珠欲墜未墜,說道,“這段時間睡覺的時候,總是夢到那時候我所見的景象,可總是斷斷續續的連不成完整的,大多都是空白,夢裏我就在想了,要找個機會將空白填滿。”

“如果只是平鋪直敘地講,你或許很快就會睡著。”

唐姣抗議:“我不會的,我盡量保持——清醒——”又打了一個呵欠。

徐沈雲:“嗯?你確定?”

唐姣選擇看向了罪魁禍首白澤。

它許久沒出去玩過了,白日與銀月兔鬧騰得太兇,這時候困得要命。

即使在唐姣充滿了譴責的目光下,它憋了一瞬,還是忍不住打了大大的呵欠。

唐姣:“......”

徐沈雲揉了揉白澤的頭,毛茸茸的腦袋跟著晃了幾下。

“不如這樣,我們互相提問,如此你應該就不會感覺困了。”他提議道。

“好主意!”唐姣一下子來了精神,“誰先提問呢?”

徐沈雲謙讓道:“師妹先問吧。”

既然這樣,唐姣就不客氣了,問道:“師兄是如何被宗門找到的呢?”

“你在意識深處所看到的景象,在徹底融合之後,我也看到了,其實那與現實是有一定出入的。”徐沈雲平靜地說道,“譬如那時我並沒有笑,在劇烈的疼痛下,我甚至很沒出息地哭了,試圖咬斷舌頭自殺,但是,或許是因為我並沒有我認為的那麽灑脫,我沒能成功,我本質上還是不想就這麽死去的,所以試了很多次,都是以失敗告終。”

“大約就是在那個時間點,掌門等人轟開了房門,風雪頓時灌進房間,我依稀記得他們很輕易就解決了那些食客,將我救出來,順便打開了其他幾間籠子,後來的事情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。等我醒來之際,身上的傷口就已經全部被治愈好了,不留痕跡。”

意識深處的少年徐沈雲笑得很灑脫,很肆意。

大抵是因為,他心中希望那時候的自己可以憑心而動,痛痛快快。

可惜事與願違,事實與被美化的記憶往往背道而馳。

唐姣忽然覺得很難過。

明明是她要問的,現在她卻有些後悔了。

徐沈雲的聲音喚回了她的註意:“接下來,該我問你了。”

唐姣重新打起精神,說道:“師兄要問什麽?”

“聽說師妹在進入宗門前是繡娘,師妹踏上求道之路的契機是什麽?”

“我還從來沒有和誰說過我的事情呢,有點新奇,讓我想想如何組織語言。”

徐沈雲笑道:“能夠成為第一個,我感到很榮幸。”

“嗯——好了,我知道該從哪裏講了。”唐姣娓娓道來,“師兄與我同在人間生活了多年,應該很了解凡人的觀念,幾乎所有人都想生下男孩,不願養育女孩,所以他們往往在知曉了嬰孩的性別之後會進行選擇性地放棄,而我,就是那個被放棄的小孩。”

徐沈雲並沒有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她。

他只是靜靜地聽著,就像唐姣當初靜靜地傾聽他的過去那般。

他知道她並不需要安慰,她自有她的傲骨,旁人的憐憫對她來說沒有意義。

“那時候的我還懵懵懂懂,只知道在弟弟出生之後,我就變得孤身一人了。本能讓我想要活下去,所以我到處混飯吃,有時候幫商人吆喝,有時候幫船夫擺渡,最後是在一家繡坊找到了棲身之處。”她說,“其實,在拜入宗門的時候,我的手上全部都是傷口,一點也不好看,是莊輕師姐偶然發現了這件事,塞給我好多她私藏的藥膏,所以我手上的那些舊傷才漸漸地消了,如今又被常年煉丹的繭代替,或許也算與前塵道別。”

“成為繡娘之後,我偶爾也會碰見當初的父母,他們帶著弟弟來置辦新衣,那時候我就會躲到簾子後邊去,不願意見他們,想來他們或許也覺得我已經死了。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好幾年,偶然的一次,兩名高階修士在附近爭鬥,戰火波及到了這個小村落。”

她在風雨飄搖中逃亡。

原本記憶中應該是房屋的地方,已經被夷為平地。

昨天還在交談的人,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,幾乎在瞬息間就化為了塵埃。

當這個時候真正到來之際,唐姣發現自己其實沒有那麽難過。

她所有的難過都來源於“我無能為力”,而不是“他們都死了”。

直到這一刻,她才真正讀懂自己,原來是如此的恨這個地方。

這個地方煙消雲散才好。

所有曾在她感到煎熬的往事中停留過的人都消失才好。

“我以為我真的要死在那裏了,忍不住一直掉眼淚,很害怕,也很茫然。”唐姣說到這裏的時候,神情釋然,“但是卻有一個劍修救了我,她給了我一枚回春丹,就徑直走向了紛亂的源頭,我甚至沒來得及對她說謝謝......師兄,你猜猜那個劍修是誰?”

徐沈雲說:“既然你這麽問了,說明是我認識的劍修?”

唐姣點點頭,“而且,還是大師兄非常要好的友人。”

徐沈雲思考了一下,“會做出這種事的人,莫非是江赴亭?”

唐姣說:“對,就是江師姐。我那時候只看到了她的劍,沒看到她的長相,若不是在師兄的意識中看到她的劍,我還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呢,現在想起來覺得好巧。”

徐沈雲輕輕地呼出一口氣,神色有些覆雜。

唐姣問他:“師兄,你怎麽了?”

徐沈雲說:“小師妹,你知道嗎?劍宗是沒有丹修的。幾十年前,江赴亭教你的柳師姐劍術,你的柳師姐偶爾就會從宗門購入丹藥過去同她交換,江赴亭不甚使用丹藥,平日裏就都存下來了,如果我沒猜錯,她那時給你的回春丹,正是方長老所煉制的。”

唐姣仔細將這關系一梳理,也楞了,“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?”

“該說是巧合,還是該說是冥冥中的註定?”

徐沈雲握住唐姣的手,垂眼看去。

月光下,她的指縫間確實只有常年煉丹留下的繭,不見其他傷痕。

“我到現在還十分心有餘悸,我很慶幸那時候你遇到的是她,也很慶幸她能夠遇到你......如今我才能見到你。”他緩緩說道,“過段時間,你想與我一起見見她嗎?”

“如果師兄能帶我去見見她,那是最好不過的了,我也想當面感謝她呢。”

唐姣說著,翻過手腕,小指輕掃過他的掌心。

“師兄還記得,我曾在你意識深處說過,你並沒有完全拋卻過往嗎?”

徐沈雲說:“我記得。”

“我很少跟別人剖析自己,也很少試圖去了解自己。”唐姣看著他的眼睛,“其實那句話,我實在是感同身受,因為,即使是我的身上多多少少也烙下了前塵的沈屙。”

她是那樣的急於證明自己。

她並不比任何人差,她不該是那個被拋棄的人。

盡管沒有人催促她,沒有人追趕她,但唐姣總覺得自己在被催促著,在被追趕著,而當她回過頭,看到身後的人竟是自己——女孩很急切地說,往前跑,繼續往前跑吧。

這種急切如影隨形,即使到現在,比起依靠別人,唐姣仍然更想依靠自己。

“我是丹修,但是我有自保的能力。”

“我不需要幫助,我自己可以。”

“我的計劃中只有我一個人。”

像是這樣類似的話,她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。

然而物極必反,唐姣最終還是在丹修大會上栽了個跟頭。

那一瞬間的痛苦幾乎扼住了她的喉嚨,讓她做出了不理智的行為。

“......那時候,是師兄阻止了我。”唐姣語氣溫柔地說,“盡管師兄或許並不知道,但其實師兄早在我拯救你之前就已經拯救過我了,所以我當時說‘我確實被你虛假的溫柔所拯救了’,這句話不是冠冕堂皇的假話,而是真心話。我如今才發現,我一直想得到的不過是一句承認,只不過嘛......師兄你總對我不吝讚美,我有點習慣了。”

徐沈雲露出苦惱的神色:“看來我需要再學習一下其他方式了?”

唐姣笑道:“你可以再對我嚴厲一些。”

此時,旁邊的白澤已是鼾聲大作,如雷聲滾滾,踏雲而來。

徐沈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,說道:“我知道了,那就從明天開始。”

明天?明天要做什麽?

唐姣這時候沒問。

但是,很快,第二天她就知道了徐沈雲這話的意思。

因為從這一天起,徐沈雲就像他許諾的那般,開始親自教她吐息之法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